我是来自于心血管内科的一名护士,2019年3月,医院正式启动了叙事护理。在学术报告厅听课学习时,当时便觉得叙事护理很困难,感觉给病人做一次叙事护理是不可能的,不仅耗时间,还需要病人具备较高的文化程度,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愿意聆听,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把叙事护理运用在了我自己的母亲身上。

 

2019年的元宵节对于我家来说不是节日,而是灾难日的开始,母亲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染病,好在并没有危及生命。我带着她辗转当地两所医院都没有检查出病因,但这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我只是简单地对母亲进行了一番劝导和安慰。好景不长,时隔半个月后母亲再次发病了,这一次彻底的吓到了我。姐夫的车一路打着双闪将母亲送到了咸安人民医院。

 

住院第二天母亲的状态愈发不好,我扶她坐在病床上,看着她耷拉的眼皮强忍着要睁开的样子,我问她:“妈,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么多年从事于医疗工作,自认为已经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从没想过当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自己会有什么感受。我看到她用力地睁了睁眼睛,低声道:“我就是想多看下你们。”

 

母亲这一辈子的辛劳和岁月,给了她本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苍老,近期的疾病又让她瘦了一圈,我看着她坐在床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对儿女最后的牵挂还在支撑着她和困倦的眼皮做斗争。可她才50多岁啊,那么多年的辛劳,牺牲了多少青春与汗水才将我们三兄妹拉扯大,现在本应是安享晚年的时候。我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的无助,这一句“我就是想多看下你们”彻底将我的心理防线击溃了,我背过脸去,怕她看到我的泪水。

 

中午时分,我心急火燎地将母亲转到了中心医院消化内科,第三天母亲出现了吸入性肺炎,满肺的湿啰音。医生开出了雾化治疗方案,上午做完雾化后,母亲说:“我不想做雾化了,我想回家。”我反问她:“为什么不做雾化,雾化一定要做,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母亲没有说话,于是我当她默许了。下午护士拿来雾化药,母亲依然拒绝,我让护士去忙其他的,我自己来就好。

 

我拿着雾化器问母亲:“您为什么不做?”母亲轻声的说:“是我拖累了你们,害你们都不能正常上班,我想出院,我已经好了,我从来不生病的。”我心想原来是早上我们在这里讨论今晚谁值班照顾母亲被母亲听到了,导致母亲心生愧疚,所以不愿意住院治疗。想到这里时我想到了不久前开展的叙事护理,心想也许我可以用这个方法试试,来劝说母亲配合治疗。

 

于是,我把雾化的药准备好,然后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说:“妈,您先说您是不是想早点出院回家不拖累我们。”母亲说:“嗯。”母亲点了点头。我接着说:“那您觉得您现在好了吗?您的肺里还有湿啰音,早上医生查房说了的。”母亲说:“我心里烦死了,这个肺炎还不好,我总是咳嗽咳痰,嗓子疼吃不了东西,没力气,上厕所都要你们帮忙,害你们都不能上班。”母亲说着就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我知道母亲现在处于一个极度自责的心理状态,我接着说:“是啊,自己也知道病还没好,嗓子疼不吃饭没力气,所以医生才要您做雾化,尽快缓解这些症状,等好了就可以吃东西,您就会有力气了,那我们才能放心的出院啊,不然您现在出院了我们也没心思上班的,你觉得如果给你现在这个样子取个名字,应该叫什么呢?”母亲抬头看着我说:“还取名字,又不是小孩。”我笑着说:“您说嘛,我们聊着玩一下。”母亲想了想说:“拖油瓶。”

 

我被她这个词语都有点惊到了,她真的是对自己有些放弃了。“那您说这个拖油瓶给您带来了些什么呢?”“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不能自由下床活动,生活不能自理,整天只能躺在床上,还要麻烦你们每天给我擦洗端尿,害你不能回家带南南,我想南南了。”我顺着母亲的话接下去说:“以前我住院的时候也是您照顾我啊!您还是一个人呢,现在我们都是两个人照顾您,您比我们厉害,我们小时候您还不是给我们擦洗端尿把我们养这么大,现在轮到我们来照顾您了,不然养孩子干嘛啊,这也叫老有所依啊,我们就是您的依靠,您还说想南南,南南小时候穿的棉鞋,还有毛衣都是您做的,南南奶奶都夸您这些东西做得好呢,我弟弟还没结婚,他还想着您帮他带小孩呢。”“我还能帮他带小孩?”母亲有点半信半疑的问我,此时我好像看到母亲有一丝期望。“那是当然啊!”我很肯定的回答母亲。我接着说:“那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个拖油瓶丢掉?”母亲的嘴角稍向上扬了扬微笑着说:“是的,你说的对,我要听医生的话,这样才能早点康复早点出院。”我拿着雾化器笑着说:“那雾化还做不做?”母亲立马从我手中接过雾化器说:“做!”

 

看着母亲做雾化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只要她对自己有信心,心存希望那么一切就会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现在在我看来母亲当时也是无助的,不是我无法向她提供援助,而是她并不愿意接受我的援助,她害怕拖累我们,便孤立自己,越是这种心理想法便越不愿意配合治疗,最终结果只会加重病情。这样的病人比比皆是,他们没有一个正确的自我认知,认为自己除了会添麻烦外一无是处。

 

我开始理解心理医生的工作,叙事护理也是如此,引导病人讲述自己的心理活动,我们再以理论和事实叙述去亲近和说服病人,帮助病人重建自我认知,以积极的心态加快物理病痛的康复。其实卸下患者的身份,患者也是个普通人,而我们也不是完美的医护人员,放下我们的脚步和包袱,善于发现问题,给予患者尊重及关怀,做一个聆听者与指引者,叙事护理自然而然就成了。很庆幸我当时去学习了叙事护理,感谢护士长在科里要求我们自学叙事护理,庆幸自己看了叙事护理这本书,因为我在初步掌握并没有用于临床实践的情况下用同样的方法帮助了我的母亲。

 

母亲在后续的治疗中积极配合,一周后便出院了。我用同样的方法在出院后的第四天说服母亲同我前去武汉做检查。好人有好报,最终检查出了病因,结果比预期的好很多。母亲从武汉医院出来后心情很好,一路上终于露出了她久违的笑容,我的心情也像当时的万里晴空,心中的石头终于掉下来了,我相信母亲后面也会越来越好,直到康复。